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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真等到奥修特尔来到他面前时,他又感觉有些讪讪。几日不见,奥修特尔依旧风姿绰约静若处子,缓步前来时甚至连步距间隙都不差分毫,仪态端庄沉稳内敛更显儒雅风流。
也不知怎的,或许是由于看到那位民间武者华丽而豪放的战斗身姿,白皇殿下开始有意识地关注起身边人的武艺特征,尤其是御前比武甚至胜过八柱将「豪腕」的右近卫大人。
不过听闻左近卫大人与他不和,而且自打那次用计策险胜了武赖大人后,他就被当作眼中钉,时不时还会被找麻烦,似乎挺不容易的。不过,赢了就是赢了,即便那个满脑子肌肉的大块头再不服气,也不会影响胜者所收获的好评与掌声。
白皇殿下搜索着记忆中的「豪腕」大人,然后又对比参照物般看了看面前这只相对小巧玲珑的男人……
他能赢也真是厉害,既然人家文武双全,那不如一起向他请教武艺方面的事,虽然自知算不得什么习武的材料,但能得他指点一二恐怕于己也够用了,免得下次溜出去又被人平白无故占了便宜。
强行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拉回来,白皇殿下望着奥修特尔的脸,又陷入深思。
上次出趟门,偷听路人聊天,总感觉这家伙目前在帝都的人气应该是排第一了吧?毕竟脸好看还能打,武艺智计皆是上乘,而且不仅本人单着,还被帝钦赐个左近卫大人当国民CP绑着,不管是迷恋他单人的少女还是喜欢成双对的少女都有市场,想想还是自家老哥手段高杆一网打尽,生在大和的少女们真幸福呢……
咳、所以,自己这边是不是要快些下手了,不然真被杀个措手不及失了抱得美人的机会,那才是遗憾终生。
只是,如果真要出手,老哥那边倒还好说,对皇侄女却多少有些抱歉……
嗯,这也没办法,以后有空再道歉吧!
在内心深处合掌抱歉,白皇殿下恢复了以往神秘优雅的气势。
随后,他终于回神,让等他等得面色深沉的奥修特尔再稍等一下,便回屋去翻出了几样东西。
首先,是一壶佳酿,还是陈年佳酿,好多年的那种——自老哥那里打劫来的。他丢了记忆,他老哥可没丢,况且能开创这么大个家业,帝绝不是什么死板之人,有好东西肯定是要私藏的,再无私的人也免不了仓鼠病发作,这叫生物本能。而好东西自然也是要和家人分享的,所以白皇就厚着脸皮过去跟他老哥那里『分享』了出来。
建这么大个国,不出几个败家子祸害一下怎么凸显家大业大呢。
然后,是几幅墨宝。这是他听了老哥的推荐,从宰相府那边求来的。据说宰府大人不仅人出落得优雅知性,绘画天赋更是堪比主业。虽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但是白皇殿下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习惯了。反正求来的这几幅画卷,确实是栩栩如生画技精湛,而且最关键的是画卷中的人——全都是他和奥修特尔大人在一起的画面,画中人缱绻深情的目光让他十分满意。
尽管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授权过宰府大人可以画他俩的西皮。
总之,歪打正着还挺高兴就是了。
最后,也是最恶俗的,他捧了一大篮子花出来。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本事,更不记得自己会什么技能。但唯独,他能让周围的植物随心所欲的开花。原理很模糊,见效却异常快速,经常是他心念一动,周围的花就很给面子纷纷绽放,要是靠这一手绝技去哄女孩子,那肯定百发百中。
但是拿来哄男人……就不晓得人家吃不吃这套了。
白皇亲自捧着一大把花,另外两位巫女随侍左右,一个捧着酒壶一个捧着画卷,恭敬奉上礼物。
『奥修特尔,一直以来也都辛苦你了。这是本人的一点心意,还请不要嫌弃。』白皇殿下亲自把一大把花塞到奥修特尔怀里,很有诚意地笑了笑。
『殿下……』奥修特尔的声音有几分感动,但随后,『听闻您擅自出宫遭遇危险,是否也该给臣下一些解释?』
『……哈、哈哈,你喜欢就好,你要是不方便带走,我差人陪你一起回去怎么样?』白皇殿下不得已,顾左右而言他,心道怎么奥修特尔知道得这么快,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白皇殿下,您有这份心在下很荣幸,但您也要慎重考虑自身立场,莫要轻易涉险,若是您当真遭遇不测,臣等姑且不谈,帝他……又会如何?』奥修特尔欲言又止,陷入良久沉默。
『唔……抱歉,确实是我大意了。我会好好反省的。』白皇殿下看奥修特尔严肃深沉,顿觉压力倍增,『至少下次,不会这么……』
『怎么,您还想有下次?』奥修特尔抬起头,唇角翘起弧度,那双掩藏在假面后的双眸泛起涟漪,竟是异常勾人魂魄。
——下次还敢的话,看『右近』不好好招待你。
白皇望着面前这人,花团锦簇更映得人面桃花,平日不苟言笑且生疏客气的师长此刻竟对他嫣然一笑,他完全没感受到对方瑰丽眸光中的特殊笑意,一时之间几乎忘了呼吸。他不再犹豫,伸手抚上右近卫大人清秀的脸庞,感受着柔软发丝扫过指尖,在指缝如细沙般流淌,心生感慨脱口而出:
『在下对你颇为中意,』
他没注意到笑容僵住的右近卫大人,紧跟着又是一句回忆起来让他恨不得钻地缝的尴尬台词。
『所以才有心想要亲近美人。』
……
……
……
半晌无言,奥修特尔默默退了下去,没再说过半个字。
其捌
上
待那阵风散去,残存的花瓣落于酒桌,其中一片小巧粉色恰好飘进刚才『小哥』的酒杯中。
右近恢复平静,重新坐回桌前扶住额角。犹豫片刻,才把那人用过的酒杯握入掌中轻轻把玩。
随着角度晃动,杯中残酒托着花瓣来回荡漾,这浅粉却始终未曾下沉。
他没有追上去,甚至连隔间都未曾踏出半步。有侍者前来询问发生何事,被他随口两句便打发了。此刻酒已醒了大半,他只觉脑中仿佛有根筋突突跳个不停,似刚才那般孟浪行径,自觉是有些过分的,可借着酒劲上头,他竟情不自禁将本该对小哥展露的情感,移嫁至面前这位身上。
当然,奥修特尔并不认为自己这算移情别恋,只是总感觉这人身上气质也好、反应也罢,甚至包括某些无意识的小动作,都有那么几分……令人心疼。
这本不该属于他的习惯,如同看不见的刑具强加在他身上,戴着枷锁行动久了,自然而然便被磨平棱角,泯灭天性,将原本鲜活柔软的灵魂,塞进铸具煅烧成符合规则的模样。
那种苦痛,他品味过却甘之如饴,可那小哥呢?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那么怕痛的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何种折磨?
对于已经变成那样的白,他无力改变。而他能做的,也仅仅是给他少许安慰罢了。
——虽然安慰方式似乎出了点问题。
不过这也没办法,倘若他当真是那位白皇殿下,奥修特尔作为右近的所作所为,反倒是给他敲响警钟,下次如果还敢毫无防备轻飘飘地随意出宫,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实力。
有时候一味劝诫并不能起到正面作用,只教正确的也不会有助于个人成长,毕竟总结错误也是一种进步方式,甚至是故意出些岔子。有些人站在高处太久,难免会忘了摔到地面时的疼痛。让他栽个跟头,以后做事也能有所收敛。
心念至此,他又露出属于奥修特尔的柔和笑意,那人身上气息还留有余温萦绕鼻尖。将杯中残酒送至唇边,待他放下酒杯,那片粉色依然停留在他唇上,他又用食指将其点下,送入口中。
果然,甚是香甜。
三日后。
白皇殿下于书桌前老老实实完成抄写作业,距离他上次出宫其实也才过了三天,只是上次受到的惊吓着实不小,在两位巫女的协助下快速回了宫,又胆战心惊了两天——生怕那位神通广大路子很野的豪杰当真寻上门来。
虽然他也知道这宫内高墙没几个外人进得来,但他就是忍不住胡思乱想。万一呢,万一那位武者真靠自身实力强横,得到某位高官赏识,作为随行护卫入得深宫……
这要是碰上岂不尴尬?不、或许就算遇到,对方也认不出自己,毕竟脸上这面具又长回来了,只要自己装糊涂,他一定瞧不出破绽!
……
回忆起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要是再被他看透一切的眼神盯着打量……
白皇殿下不自觉停笔,手也微微颤抖,紧抿唇角额头见汗。吃了教训的身体已然牢记被禁锢无力反抗的恐惧,心理阴影更如乌云盘桓久久不散。表面装得再像,一旦被那人靠近,就算没有肢体接触恐怕也会条件反射的……呃……
不行,肯定会被认出来的。白皇殿下丢下笔扶住了额头,他不得不承认,哪怕自身对演戏并不陌生,却也没自信能骗过那人毒辣的目光。一想到那个男人强势霸道的搂抱,轻易扛起自己跑得轻松自在,又是咬耳朵又是摸……呜……要不是自己溜得快,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
正如狂澜怒涛卷起平静池水,这位名为右近的男人彻底打破他原本宁静的心泉。
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人胡茬的刺痛感,周身泛起热意的同时脸更是烧得厉害。就算他真的认错人,轻易做出那般放肆之举也太过分了!
『奥修特尔……』他求助般轻唤着这个名字,心脏越跳越快。如果那时有他陪在身旁,应该就不会发生这些令他寝食难安的可怕遭遇了吧。
好想见他。
也差不多,该见见他了。
他站起身强迫自己冷静,低头看向那本熟悉的字帖,伸出手描摹纸张的边缘处,却突然感受到些许刺痛,他抬起手指,看到指尖处出现一道细小的浅白伤痕,中间渗出一点嫣红。
原来这个时代的纸张边缘,竟也能割伤手指吗?
他叹了口气,将手指送到唇边舔舐伤口。
明天吧,明天就让奥修特尔进宫。
下
他不得已赶忙劝道:『喝酒太多伤身,还是注意点吧。』
右近诧异地望过来,那眼神似乎在说『这话从小哥你嘴里说出来真是太稀奇了』。
『不、您如果愿意还请继续,只恕在下就不奉陪了。』白皇殿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随后挠挠头,『我也不是不想陪你喝,但接下来我还有事,不能因为喝酒误事。』
『诶?小哥你能有什么要紧事?』右近的眼神开始朦胧,白皇殿下趁着右近的醉意,认真瞧他的眼睛,对右近眼眸的色泽很是在意。
『怎么说话呢,我就不能有要紧的事要做嘛!』
『哈哈哈当然可以,只是吧……』右近突然压低了嗓音,又把毛绒绒的脑袋凑过来,贴着白皇的耳朵轻咬了一下,『还能有比陪我更重要的事?』
『你……!』白皇面色通红慌乱起身,捂着被咬的耳朵羞恼至极。
自这世界醒来,这还是第一次被个男人调戏成这样,实在是……可恶!
但是吧,他也不清楚这人和认错那位究竟是什么关系,搞不好人家俩人确实是那类关系也说不定。
可是的可是,这跟自己又有半毛钱关系?!别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啊!就算是当替身也不行!!!
白皇殿下当机立断转身要走,结果又被缠人的男人自背后借着酒劲抱个满怀,那人甚至还把脸埋进自己的脖颈,胡茬扎进衣领深处,狠狠嗅了一息。
右近毫不掩饰发出迷醉的感慨——好香。
靠,这货的发言怎么听都是个登徒子,臭流氓。亏得一开始还觉得他是个英雄好汉,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狠狠用力踩了他一脚,右近却仿佛醉得失了痛觉,毫无反应。不得已白皇殿下只能挣扎回首,狠狠推了对方一把。
结果依旧是徒劳,对面下盘稳如泰山纹丝不动,甚至还翘起唇角笑了笑。
『小哥,你这力气可不行,还得再练练。』然后顺势搂住白皇的身体,宽厚的掌心自脊背移至后腰,然后在下面那团软肉上狠掐了一把。
『……』白皇险些没刹住直接破口大骂。早知道会被吃豆腐,谁他妈要跟你喝酒?!不,喝酒可没包括要被吃豆腐,再说了就算都是男人,酒局上也没有默认搂搂抱抱算正常的吧?!
突然,他灵机一动,探出手摸向对方的后腰,如果没猜错,这家伙的弱点——
果然,摸到了!
这些身强体壮的亚人类,耳朵和尾巴即为弱点。这一点无论男女,皆是相同。
于是自觉得手的白皇殿下狠狠掐了一把右近的尾巴根,臀尾相交之处。
只是他没料到,这效果虽是立竿见影,却错了方向。
当他战战兢兢去看身体微微颤抖的右近时,才发现他不仅面红耳赤,两只眼眸都仿佛充血般瞪圆了,如同月夜下即将变身的狼人,一副忍到极限的——男人兽性大发、填满欲望的脸。
『玩火是吧?』右近咬牙切齿,神色狰狞,『本来没打算到这地步,这可是你自找的。』
『什么……?!开什么玩笑!』白皇殿下立刻惊叫。
几乎是瞬间,一阵奇妙的风再次卷着莫名出现的花瓣,在空间逼仄的隔间内打着旋儿出现,伴随花瓣的,还有一些奇妙的花粉,迷了右近的眼。
白皇殿下见状,立刻抛下这个凶恶的男人,逃也似的溜得贼快。
出了店,他飞快地往街道拐角处奔跑,只求能离那个男人远一点。只是还未跑到目的地,便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主人,请走这边。』
他没多想,立刻循声踏入迷雾,待他冷静下来,才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而与此同时,才察觉到自己的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白色骨质假面,仿佛从未消失,安安静静遮住了他的脸。
其柒
上
酒肆隔间之内,白皇殿下乖乖正坐。
自来熟的男人很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自己身旁,自打酒菜上桌,他便一语不发,时不时用那双锐利鹰眼从头到脚上下打量自己,尽管他已收了武者气势,却依然残存着拔刀时的余威。
周围气压低得要命,殿下内心虽然慌得紧,却也能作出淡然自若的态度,依靠肢体语言微调,收敛面部细微神情,没了面具遮掩,他居然也能做到八九分,仿佛这本领同样是出于长久以来习惯养成的本能。
右近见状,心中疑惑更盛。
早先他见到此人打扮便心中笃定,这人绝对是那位不谙世事的逃家亲王。能贸然闯入他人势力范围,且一副不明所以的懵懂之姿,完全不了解帝都晦暗之所的危险程度。哪怕是人生地不熟刚进入帝都那会儿自家看起来傻乎乎的精明小哥,也不可能似他这般莽撞。况且小哥身边还有位连右近自己都看不透的大小姐护犊子,无论如何都不太可能出问题。
但这位殿下不同,他并没有自保的实力。至少在教授课程的过程中,他看不出来白皇殿下有多少武艺底子。
一旦出问题,那可是天大的麻烦。所以好不容易得到可疑者的线索,他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去,结果尚且还好,总算是赶上了。先解决掉那些混混,左右也不过是揍了底层一顿,至于他们的背后势力之后再用右近的面子去化解也没多难。
但出乎意料且难以置信的是,这人居然不是白皇殿下,而是『自家小哥』。
这就很诡异了。
他解决掉那些混混之后用刀柄挑飞对方遮脸的斗笠,其实是故意的。既想吓唬吓唬他,也想发泄下平日奥修特尔积攒的小情绪。名义上右近卫大人虽为师长,但也不能对那位殿下失礼。毕竟官身为右近卫府主事人,臣下为师哪怕谏言也该走流程。可作为草野莽夫的『右近』就不同了,反正草民一个,在不晓得对方是何人的情况下不知礼数又怎么了,即便救了他也得让他明白,仅凭实力说话的武夫完全有能力对他不利。
可万万没想到,受到惊吓的居然是右近自己。
这下可难办了。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小哥』颇为奇怪。
光是这纤细长发,长度便不是自家小哥愿意打理的,他要是有这么长的头发,肯定嫌麻烦给弄短了,再有就是这神态气质,小哥这张娃娃脸一点都不适合故作深沉,装得四平八稳波澜不惊简直就像是右近卫大将时的——自己。
算了,不管面前这人是谁,既然他和小哥长一样,那不妨装个傻先陪他喝顿酒。
至于以后的事,再说吧。
心念至此,右近端起酒壶拿起杯,给他与自己斟满了酒递过去,示意他饮酒。
白皇殿下见状不敢不接,于是右近举杯凑过来轻碰,独自仰头饮下。他见人家喝得干脆,于是也就从善如流,举杯一饮而尽。
饿肚子到现在,至少不用担心没钱吃东西了,有人请客总是好事,只不过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多少有点可怕。
原来,被个男人盯上瞧是这样难受的一件事么?那平日里奥修特尔,会不会也是一直在忍耐自己的目光呢?
想到此处,白皇殿下有些惶恐和愧疚。
『小哥。』右近察觉到他的情绪起了变化,似乎有些失落,便开口道,『既然你说你不认识我,那就再做一次自我介绍吧。』
『啊?』白皇殿下讶然,眼神立刻落到面前这位粗犷汉子身上,对上他的双目。
『流浪武人——右近,近期在帝都讨口饭吃,混得嘛、姑且还行吧,反正至少在这里,‘那条道’上的兄弟都会卖我个面子,以后如果你再遇到危险,报上我的名字说不定多少管点用。』右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那把武士刀,『刚才你也看见了,鄙人武艺不错,如果小哥你、或者你朋友出门需要护卫,这类活儿我也能接。』
『右近……』白皇殿下默念着,总觉得这名字非常怀念。
但结合刚才的实战情况来看,右近说话,谦虚了。
无论是卖面子,还是武艺方面,光是他刚才见到的那几招,就能知道这人绝非平庸之辈。当个将军怕不是都绰绰有余,当护卫也太屈才了。
『流浪武人……右近……莫非,你去过很多地方?』
报上名字后,白皇殿下对这人感官上起了不小的变化,也开始好奇对方的过去。
『也谈不上太多,但至少周边属国,还是去过一些的。』右近眨眨眼,顺手又拿起酒壶,要给二人倒酒。
『周边属国……』白皇再次陷入沉默,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个周边属国,恐怕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陌生之处,总觉得……
『小哥,你呢?』右近突然伸手拍了一下白皇殿下的肩膀,顺势勾搭上他的脖子,稍稍发力便把人勾进自己怀里,『只有我做自我介绍也太尴尬了吧,小哥你呢?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仙乡何处,是否婚配?』
『最后一个是什么鬼啊!』白皇殿下头痛起来,『我、我应该是叫白……白吧……』
他颇为心虚的打个问号,毕竟『白皇』这两个字肯定不能随便见个人就讲出口。
『白白……?』右近满脸问号。
『白……就可以了。』被糙汉子的叠词恶心到,白皇赶紧补了一句。
『住在……呃,总之是在帝都里……』白皇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哼~小哥,不是我吹牛,你真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我这人其他本事不多,找人的本事可不少,就算你不说,搞不好过几天我就直接摸到你家门口堵你了!』右近眯起眼,笑容满是威胁之意。
『不、再怎么说也不太可能直接摸到我家门口吧……』白皇摇摇头,再度苦笑,『抱歉,我真的不方便告诉你,总之,就这样吧。』
『最后那个呢?好歹回答一下啊!』右近不依不饶,甚至还强行掰过白皇殿下的脸,又仿佛不经意触碰到他的耳朵,以及那些飘逸纤长的发丝。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不要窥探别人的私事好不好!』白皇殿下终于硬气了起来,虽然挣扎得惨兮兮很不像样,但最终还是成功脱离了右近雄壮的怀抱。
『好吧,那我就先不问了。』右近很痛快得不再勉强,夹了几口菜吞下肚,又给自己倒酒,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
白皇有些诧异,紧接着又是一阵恶寒。
这位好汉所谓的『先不问了』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之后打算直接……不会吧……?!
一阵突如其来的危机感降临,被男人盯上屁股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他自己心里门儿清。毕竟,他也曾经对着奥修特尔背过身的臀部吞过不少口水。
唔,可能这就是所谓现世报吧,以后还是少对人家右近卫大人动歪脑筋比较好。
回过神,他又不由自主看向右近的脸,可煞风景的是,此刻的右近已经喝得满面通红,胡子拉碴居然还有些炸起来,这是要喝醉的架势。
下
男人手一抬,便反转了武士刀的刀身,归刀入鞘后握住刀鞘中段,直直向上一挑。
白皇殿下那原本就因天热没系太紧的斗笠,立刻飞上半空。
在阳光下漂亮得翻了个弧度,恰巧落在一个仰面朝天爬不起来的小混混脸上,把他的脸遮了个严实。
『殿——?』右近刚想唤出那位『奥修特尔老爷』才熟悉的对某位殿下的尊称,却在看清面前人的脸时卡了壳,他的表情异常精彩。
白皇殿下望着面前这位举手投足皆是洒脱的高大男人,也呆了呆,却无法责怪对方无礼,只得陪个笑脸,刚想开口道谢,却在下一刻被对面的男人强行揽腰扛上了肩。
『才几天不见小哥你头发都长这么长了?』那人调笑道,『还挺好看,很适合你啊。』
白皇殿下不仅头晕目眩,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并不想被个彪形大汉这么说啊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那个啥,这位好汉,您能不能……?』他柔弱的腹部正好被对方宽厚的肩膀抵住,他觉得自己弱得有些不像样。
自己,真的有这么弱吗……?
『好汉……?!哈哈哈小哥你搞什么鬼?装不认识是个什么玩法,最近女孩子们那流行这种……嗯、剧情吗?』他到底还是收了口,没把女性向那点特殊称谓讲出来。
『……』在说什么啊这家伙,我跟你很熟吗?!
等一下,这货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喂!
『不过这玩法我还真没试过,小哥啊,要不然我配合你一下?』他行走的速度慢了几拍,然后那只手便装作不经意拍了拍肩膀上青年的后腰。
嗯,还是和以往的手感一样好。虽然白身上没什么肌肉,脱光了也没太多看头称不上什么活色生香,但就是架不住手感好,摸起来细皮嫩肉还弹性十足。不光是他自己喜欢摸,女孩子们也都一个个喜欢往他身上贴。
所以,即便是眼睛看错了,这手感也绝对不会错。
『到底在说什么啊……?我说你啊,先放我下来行不行?』白皇殿下被个陌生男人露骨地摸了后腰,还是那种疑似性骚扰般的摸法,心中颇有些不爽。
『我刚才要是来晚一步,小哥你可是性命堪忧,怎么,都不打算报答一下么?』右近加紧步伐,扛着身上这位跑了起来。
『你——!』养尊处优的白皇殿下哪里受过这个罪,头朝下屁股朝上也就算了,还被扛着跑起来,这上下颠簸激烈运动比坐过山车还恶心,胃部更是传来一阵不适,酸爽得他顿时说不出话。
『让我想想啊,英雄救美之后一般跟着什么剧情?』他略作迟疑,才勾起唇角咧嘴笑道,『以身相许对不对?』
自问自答着,他又跑过半条街,眼见周围的景色熟悉起来,才把身上扛着的青年放下来,看他浑身瘫软似乎快要口吐白沫,连忙抓着他的肩膀让他半靠半伏在自己身前,顺手摘了围巾挂在他脖子上。
『咦?仔细看小哥你居然还换了套新衣服嘛,这件可没你之前穿的好看,难道是拿去洗了?』右近又细细打量了一遍面前的『小哥』,随后把身上披着的羽织脱下,披到了他身上。
这大热天的你自己不穿干嘛往我身上盖啊?我这热得快中暑了你走开啊!
呜……怎么办好想吐……
『小哥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感觉你比之前还弱了……?大小姐这些天没给你做基础训练?』右近越发惊讶,面前的青年满脸菜色,一副随时可能昏厥过去的没用神情,这比在九重里那会儿还要凄惨,自己这也没干什么吧?怎么就看着跟『事后』一样……?
不,就算是事后也不该是这种反应。
右近的眉峰又凑到一起开始扎堆。
虽说找人比较重要,那两位又都是身份尊贵之人,但既然遇到了小哥,那就没办法了,这堪比命运的红线所牵,这么大个帝都里遇上什么都不新鲜,但却偏偏遇到了危难之际的小哥,说书人讲故事都不敢这么巧。那还犹豫什么呢!
『走,小哥,我请你喝酒。』他搂着青年的肩膀亲昵得将脸凑过去,用几乎扎人的胡茬蹭了蹭对方软软的脸颊,『再怎么不舒服,喝完酒就没事啦!』
『大哥,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认识您啊……』白皇殿下好不容易缓过来,睁眼看见的就是对方近在咫尺的大脸,以及脸颊上传来的刺刺触感,心中暗自叫苦,这人怎么不听人说话的?!
联想到刚才于烧烤摊路口见到的那名青年,他虽未曾看清对方的脸,心下却隐隐有了判断。
『不认识?』右近挑了挑眉,心下突然有些泛酸,『哼,不要紧,一会儿小哥你就能好好认识认识我了。』
『一回生二回熟,多来几次,我们就成天作之合了。』
咧开嘴,右近笑得一脸虎狼之像。
『……喂,喂喂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我没有你快放开我——救命——呜……』
他没什么用的喊叫与挣扎毫不意外消失在帝都深不见底的街巷深处。
= = = = = = = =
脑内短剧:
右近和哈克一起过桥,哈克掉进了河里。
这时河神出现询问右近:
你掉的是这个虚伪小白、这个奥修特白,还是成神的真白?
右近毫不犹豫:当然是小白!
河神:你很诚实,所以这三个小白都给你了。
真白:一把把右近也推到河里。
这样我们就有三只奥修了!(?
其陆
上
被精力旺盛满脑子恋爱妄想的少女拉着四处跑,自觉渺小的白是真的累了。
他早知道自己身体贫弱,和战斗力爆表的边境少女们没得比,即便是看上去最纤细柔弱的小公主露露缇耶也要比自己力气大,毕竟那头巨鸟狂暴起来可不是孱弱的他能控制得住的。
现在被这位头顶着奇怪海洋生物的阿图依小姐挽着手臂马不停蹄地逛街,最开始还能注意到那偶尔触碰手臂的柔软,但很快,体力见底后就再也没心思心猿意马去关心什么活色生香,纷繁杂事皆为虚妄阿弥陀佛四大皆空。
但唯独,肚子还是会饿,所以循着香味往熟识的烧烤摊走去,他可是那里的常客,跟摊主混得贼熟。
可惜还没来得及走到摊位,就又被软糯可人的怪力少女拉走了,只是离开前,他用余光瞥见一个头戴斗笠的奇怪男人,似乎在用微妙的眼神注视自己,自黑纱遮蔽下仍能感受到那人复杂的目光。
罢了,反正自己无论走到哪都会吸引一些奇奇怪怪之人的注意,当初九重里便是如此,如今在这么大个帝都里,碰到什么人都不奇怪。
摇摇头,他又被拽进一家饰品店,听着小姑娘欢快如银铃般惊呼着『好可爱』,其实心情也没那么糟就是了。
* * *
与他被搭讪的艳遇不同,另一位青年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
白皇同样是初来乍到,对于帝都街道布局和三教九流的人员安置并没有什么特殊认知,也不理解为何会有人擅自将城市的不同道路划作不同派系的势力范围,甚至以『组』区分出所谓『地盘』。
这就像是——曾经的野生动物以自身体味为记号,标记圈出领地范围占有猎物,类似丛林法则的生态状况。
耀眼盛世之下,也同样存在强光照映的阴影,且正是因为炽阳灿烂,浓墨重彩的暗影就愈发厚重。
当他被那些手持械棍的不良青年团团围住,白皇殿下才真正意识到,就算现在的自己是个一贫如洗的乡巴佬,他也拥有一项固定价值——亦如曾在某个遥远过去、彼时科技攀升到一定高度、人类尚且为星球主宰繁荣昌盛之际——『人口』也是资源大类。
现如今虽已凋亡,但大和之帝仍构建起以旧人类历史为蓝本的亚人社会体系,轮回般利用着曾经存在且合理的规则。
面前这些小混混,兽尾耳羽皆非同族却出奇团结,被团团围住之时他已然察觉不妙。
果不其然,除了打劫就是勒索。世道艰辛,可这类人倒是永世长存。
话不投机,落单的孤雀再怎么哀叫也引不来同情,反倒令围猎者越发兴起。
逃家的白皇殿下此时此刻只后悔一件事,为啥自己出门前没带个防身武器之类的,哪怕拿把折扇装装样子也好过现在手无寸铁。
虽然他自己都不太理解为何想到武器第一反应居然是把扇子,但面对逐渐展露獠牙的兽类,出于自卫考量,他也不得不尝试使用些障眼法之类的秘术了。
正在紧要关头,一声惊雷陡然炸响,豪迈的任侠闪亮登场。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嗓门震天的男人大步流星来到此处不起眼的街巷,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
羽织飘扬动作狂放,白皇殿下第一眼就认定这个男人搞不好跟左近卫大人合得来。毕竟,风格还挺类似的。
随后,便是眼花缭乱。
他曾听闻老哥讲起御前比武,右近卫和左近卫二位大人的酣战,连他老人家都对二位武艺赞不绝口。他虽不曾亲见,却也有所向往。
今日,他总算有点明白了。
武者的刀自出鞘,便是刀光剑影。午时正阳高悬头顶,将个人脚底的影子压至最小,他身型迅疾,周身隐隐泛着水色风华,仅仅是几个来回,便将那些持械混混揍得人仰马翻。而且,用得还是刀背。
白皇殿下遮脸的黑纱,也随着这位豪杰带起的武风飘扬,待他回神要把斗笠扶正,却被那人潇洒解决众人后迎面走来堵在身前。
* * *
奥修特尔急匆匆换好右近的行头,驾轻就熟溜出府邸。
出门前他特意叮嘱猫音,只要没有特别紧急的事,务必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找奥修特尔大人,猫音只得垮着小脸应下。
宫外逃了个属国公主,宫内跑没影个大和亲王。这事儿说出去都嫌丢人,你们一个个就不能安分点该干啥干啥么?
早上顶着黑眼圈接到那位殿下的传讯说放个几日假,刚稍稍松口气,正想着能趁着这几日休息把积压的公文处理完成再去找小哥逍遥快活一下,结果屁股还没坐热就又接到密报,说亲王殿下私自出宫不知去向,紧接着又是找不着对象的狂公主向往自由为了恋爱逃逸。
奥修特尔,不,此刻是右近,眉峰紧蹙气势摄人。
一个跑了还能派遣自家小弟出门找人,再不济也能让小哥大小姐他们一起出动,可这下跑了两位贵人,要找到人花费得可不止是双倍人力,连他也不得不亲自出马。
而且按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左近卫府包括其他政要机关都不见动静,仿佛大和上下朝臣只有自己这个右近卫府是个啥活儿都接的万事屋,想来也是那些大臣八成还在观望,要是白皇殿下真捅了篓子出了意外,搞不好他们还都松口气觉得省不少事。
传送密报之人据说最开始是远远缀行于白皇殿下身后的,可被两位锁之巫不知施展何种秘法,人就凭空消失了。
所以,这人能跑去哪里?如果尚在城内还好,要是跑到什么山野森林里遇到强横怪物或山贼之流,他能有自保能力吗?!
说实话,若是他自己作死,其实右近卫府也犯不着这么担心他的安危,但考虑到白皇毕竟是大和至尊的家人,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右近卫大将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忠心护主才行。
至少,不能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伤,或者是丢了性命。
责任感也好义务也罢,右近卫大将奥修特尔,忠君为民之心始终凌驾于自身之上,也只有在成为右近时,才能稍稍做回自己。
用对妹妹都不曾展露的些许任性,去强行亲昵触碰心底中意之人。
沿着街道快步前进,身为『右近』时他的线人不算少,找人这种事无非由内而外或由外而内,只是帝都本就人口众多,人流量大,再加上朝圣者观光者众多,要从偌大一座行政文化中枢里寻找某个特定的人,难度可是灾祸级的。
非要说那位白皇殿下人挺聪慧,学习方面脑筋转得也相当快,理解能力和表达能力也都没什么问题,除了有些不谙世事,对于常识方面把握分寸不足,但如果真要独自出门,应该也不至于自身难保。
而且那个面具,是非常有代表性的,除非他自己想法子给摘了,不然找个大街上蒙住脸的可疑家伙,八成跑不了就是他了。
推断至此,右近不由得摇摇头苦笑,聪明人和傻子,怕不是真的仅有一线之隔。
其伍
白衣折扇,潇洒风流。
尤其是站在高处时再配上一壶酒,阳光倾斜洒落侧脸,只要不是太过残念,一定会被夸上一句『帅』。
只不过白衣易脏,尤其是准备出门干活儿。独自一人上街,街边小吃一路逛一路尝,风沙污渍肯定是少不了,再拐弯去趟菜市场买点香甜可口且颜色鲜艳的果子,这里蹭那里碰,一身白衣没多久就要变成抹布了。实在不便。
所以,此时此刻的白皇殿下,换了一身禁脏又淳朴的深褐色衣袍,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一顶疑似僧侣所戴的黑纱斗笠罩住脸面。
这副打扮走在帝都宽阔繁华的街道上仿佛一只刚进城的乡下土包子。
虽然取了面具后他对着镜子左看右看也只能瞧见一张辜负期待的娃娃脸,但当他真的转头去问巫女双子,却依然得到了“主人是最帅的”这种出于阶级地位差距的礼貌性恭维。
这份谦恭顺从的安慰奖莫名刺痛了白皇殿下意外柔软的内心。
反正自己就是比不得咱们右近卫大人——那副看了就知道面具下一定是个超级大帅哥的家伙。
长得帅又怎样,他敢就这打扮自己一个人上街溜达吗?不淹没在人民群众围追堵截的海洋里才怪。
小小的不爽很快湮灭,又转化为同病相怜。
虽然没了记忆,但出于常识判断,他很快就想通了,人家奥修特尔虽然看着严肃死板,但能在帝都无亲无故毫无背景的情况下立稳脚跟,又怎么可能真的是个脑筋不会转弯的耿直书生,搞不好背地里长袖善舞更有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
比如说……
……女装,什么的。
啊呸,想到哪去了。
白皇殿下暗自唾弃自己这YY上头的跳跃性思维,自家老哥慎重提拔的青年将领怎么可能有那种兴趣,虽然人家长得确实好看估计也适合女装,但是吧……
啧,还真有点期待是怎么回事。
走到街边寻了处长凳一屁股坐下,又捏了捏揣在怀里朴实无华且空虚的钱袋子。
干瘪得不像样。
他叹了口气,这钱袋子居然是夹在内衬里的,要是没摸到都想不起来这事。平日宫里又用不到钱,他也听奥修特尔讲过大和的经济体制和货币构成,以及相对应普通民众吃穿用度的消费水准,也能理解大和银钱的购买力和兑换制度。
可那仅仅是理论层面的知识,他还真没具体数过钱,奥修特尔讲课也不可能带着一袋子钱过来让他数着玩。
自家老哥那条老狐狸更是只给自己封了个口头便宜亲王,俸禄啥的说是有,但具体怎么领从哪拿他也没想起来问,帝似乎也就乐呵呵地装糊涂。毕竟他醒来时间不长脑子里根本没装这些琐事,老哥这搞一辈子科研顺便建了个国的科研人员又一天到晚躲在地下研究所里一周也见不着几回,连个零用钱都没地方领,总不能腆着脸去打劫皇侄女吧,都把人家心上人抢了,再抢小孩子的压岁钱就算是自己也会良心不安的。
至于那俩巫女,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带她们出门。
毕竟黑白双子的身姿容貌,往那一戳根本就和『低调』俩字对着干。再加上那俩孩子口无遮拦啥都敢说,万一在外面一路说得全是带颜色的内容……
嗯,有伤风化对兢兢业业的右近卫大人也是种亵渎。
白皇殿下——这位此时衣着朴素乡下青年打扮的尊贵之人,不知不觉又将思绪拐到奥修特尔身上去了。
随着气温渐升,上午的阳光也开始强烈,尽管有斗笠遮阳,可他也算是第一次亲身走这么远的路,脚下踩踏大地的真实感如此强烈,他一边感慨帝都规模一边忍不住寻找着什么。只是,到底要寻找什么呢?
凭借着向来不错的直觉,他往某个岔路走去,那里,正好是一家离老远就飘着香味的烧烤小吃店。
只不过,穷则寸步难行。
在摊主颇不友善的刺眼目光下,身无分文的白皇殿下可怜兮兮地停驻在距离摊位的不远处踌躇不前。
所以自己好不容易出来一趟,难道想恰个饭还得先想法子赚钱吗?
不会吧,自己不该沦落到这凄惨境地吧?
一想到什么身体力行劳动光荣、不劳动者不得食啦之类奥修特尔神情严肃的说教,原本空白的记忆就开始嗡嗡作响,由内而外发自真心全力拒绝。
他没忍住,深深叹息一口气,而这时,他身旁也传来了一声同样疲劳且倦怠的叹息声。
两声叹息融合为一,他抬起头,侧目望向正站在自己身旁——复制粘贴般站着的一位倦意疲惫没精打采的青年。
如同镜面反射出两人别无二致的身形,只是他藏于黑纱之下,隔着层障碍视线朦胧,又或是临近午时阳光过于耀眼,他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等他刚想开口搭话说些什么时,那名青年就被一身水蓝夹带海洋气息、操着软糯口吻的可爱女孩亲昵地挽着手臂拉走了。
他回过神立刻追上去,却在下一个街道拐角处,跟丢了二人的身影。
打开卧室门,奥修特尔缓步走出,眼前见到的是一片狼藉,以及意料中疲惫不堪的白皇殿下。
看来今日的课程,也就到此为止了,恐怕这位殿下也没心思再继续听他讲下去。沉默且沉痛地朝他点点头,奥修特尔施放出些许善意,希望能安慰到凄惨的白皇殿下。
以往白衣飘飘如谪仙下凡的假面之人,此刻像是被霜打的茄子,金色眼瞳满是倦意,看得出应付公主殿下着实令他伤神,但幸运的是除了屋内陈设如遭龙卷,在祸日神的遗泽下并无其他伤亡,真是可喜可贺。
他在临走前,被白皇拉住了衣袖,又被叮嘱了好几句,什么下次来之前记得注意周围环境云云,实在不行约定个其他去处,相信以他的身手定然可以躲着皇女不被她抓包之类没什么鸟用的絮叨。
虽然和自家爱碎碎念的小哥不同,但这白皇殿下在某些方面居然和小哥有种奇妙的即视感,到底是不是错觉呢?
心情微妙的奥修特尔离开了,而在他离开不久,白皇殿下冷静片刻痛定思痛终于明白了一件事:要想拉拢奥修特尔,可能还得借助些许外力,不然如果是平时,奥修特尔哪可能进到自己卧房去。
跳过诸多有效信息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体会过金屋藏娇且险些被抓x的苦与乐,白皇殿下心里一条可行性颇高的思路已然隐约成型。
* * *
夜晚。
依旧是高挂天际的弯月,星光躲在零散的云朵背后眨眼。
白楼阁上一片欢腾景象,白一直在右近卫府睡到午时才被忍无可忍的猫音妹妹从被窝里薅出来,贫弱如白的体力根本无力抗衡来自幼女的暴击,待到他捂着满头包悄悄溜出府邸时,刚好和打道回府的奥修特尔大人擦肩而过。
虽然再蹭一顿酒也不是不行,但考虑到大半天不见人影要是回去铁定要遭受母爱缠头的责罚,就还是老老实实放弃这个打算乖乖回白楼阁了。
白天睡饱了,夜晚自然就睡不着。奥修特尔最近也没派什么难搞的任务,做完日课作业后便无所事事,白独自登上白楼阁的高处,拎着小酒壶寻了处清净之所倚栏而坐,眺望灯火逐渐熄灭的帝都夜景。
感受夜风拂面,此间风景,无论多少次都看不腻。
鸟瞰全局,这座城市方方正正的布局,纵横交错的街道,自高山上远望和自城市内部俯瞰,角度不同心境也全然不同。但唯独不变,是令人舒心的情绪。
当然,自从疏通下水道清理粪池搞各种卫生的『脏活』被上司派发下来,白也对此心情微妙暗自腹诽,可大概正是因为接触到与民生息息相关,烟火气浓厚的日常生活,才更加认识到如今的大和是何等的……令人赞叹。
尽管不乏缺憾,偌大一个城市自是会有阴暗滋生,有光芒万丈就有见不得光的角落,而他所能触碰到的,亦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但即便如此,这座城市依然存在如『右近』和『奥修特尔』这样的人在为之努力,甚至不惜将自身化为光影,同时照应黑白两道。
想到此处,一向懒散能偷懒绝不干活的白也流露出一丝钦佩的笑意。
月盈时清辉耀眼邀人举杯,月亏时依然色彩分明引人感叹,实在是个令人放不下心的家伙。明明被妹妹那样担心着,却还是努力过头,要是哪天忽然见不到他了……
大概会很寂寞吧。
又是一阵清风徐来,凉爽的夜风卷散了酒精引燃的热意,白有些微醺的醉意也随之消散,他解开身上披着的上衣斗篷,又将衣领拉开,令热度慢慢散去,又瞧了瞧远处被光亮围绕的皇城,红色宫墙被映成橘色,奥修特尔大人如果每日都要往返于此,那还真是不容易。
果然,自己这小日子才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前提是不被委任工作和督促学习。
『好,那么为了不工作就能悠闲度日的好日子,干杯!』兴致上头,白对着月牙举杯,志得意满笑出了声。
此刻的月牙,悄然躲进了一朵流转的薄云后,如同被白纱遮蔽,而后,又挣脱束缚般露出了一角。
这样的日子,若能长久下去,倒也不坏。
第二天朝阳照常升起。
一个自白楼阁悠悠转醒,一个自内殿悠悠转醒,而最勤勉劳累为国为民的那位,则几乎又熬了整夜。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今日的白皇殿下起床后,决定放自己也放奥修特尔一个小长假,毕竟任谁连轴转都是吃不消的,他们都还年纪轻轻,自然也该适时享受人生。遣了差人传讯,他也就放下心来,哪怕今日皇侄女再来闹腾,也不用担心奥修特尔在他这儿被抓包了。
回到屋内的白皇殿下对着镜子瞧了半晌,自己这面具不知怎的偏就是摘不下,也曾让两位锁之巫少女尝试,结果就是他哀叫连连,假面却如同长在他身上一般纹丝不动。少女们对此忌讳颇深,也不愿言明,白皇殿下只得作罢。
可这面具如此显眼,要是想偷溜出去,啊不,是白龙鱼服微服私访,又过于不便,着实束手束脚。
两位服侍左右的少女见状口称愿为主人分忧,就要施术帮忙掩藏面具。
但奇怪的是,不论二人如何努力,却仍然无法做到让假面隐形,白皇也很无奈。他不知自身来历,也不记得关于自身过往所发生的事,但唯独对这个面具,似乎有着来自灵魂的认同,哪怕他连自己的长相都记不得了,而在一片空白的记忆中,也只有这个面具,寄存下他本不属于此地的灵魂。
可认同归认同,摘不下来就出不去屋,放假也只能跟家里宅着,虽然也不是不行,但终归还是想看看帝都的景致,想看看——他老哥耐着寂寞,于这片蓝色晴空下,经营出这如画江山,铸就成宏伟帝都,面纱之下到底是何等绝色。
再有就是,自家老哥手下豢养得那些獒犬,到底是否真的如字面意义,心甘情愿看家护院。若是真有因大和之帝年迈体衰就存了不臣之心者……
…………
倒也有趣。
正琢磨着,他忽得感觉自身气息起了变化。淡淡的花香弥散开来,周围摆设的植物竟抽枝发芽,结出了大大小小的花蕾,蕾尖旋动,朵朵浅粉色的娇嫩花蕾逐一绽放。
花开之际,一阵清风卷了些许花瓣,绕着屋内盘旋堪堪扫过白皇殿下的鼻尖。
而后,他很不雅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当他再抬起头时,那假面,竟消失不见。
其叁
不意外,早课迟了。
白皇殿下自床上晕头转向爬起时,已然天光大亮,奥修特尔也在门外等候多时。他一边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自己,一边被双子整理衣衫发饰,说也奇怪,他先前觉得自己头发有些过长,便随手削去一截,可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头发又变回了原样,几次下来,他也懒得再重复无用功,任由过长的发丝垂至身后,被少女们编成利索的尾辫。
待他收拾完毕,立刻出门迎向奥修特尔,口中歉意连连。
奥修特尔并没有多说什么,面具之下的他,黑眼圈同样不轻。好不容易才挤出些时间去见了那位小哥,俩人一起把酒言欢共饮至深夜,喝到最后醉眼迷离,在猫音妹妹的接连催促下二人才滚去睡觉,结果他这个劳碌命还是没能睡太久,就又在清晨悄悄起身进宫。
那小哥倒是睡得香甜,抱着『右近』热乎乎软绵绵的大尾巴不撒手,还时不时把脸埋进去蹭几下。想到这一幕如果被自家亲妹子瞧见怕是又要生气炸毛,奥修特尔就在心底偷笑。
但笑归笑,那毕竟也是自家可怜可爱的亲妹妹,真让妹妹伤心的事可不能当着面去做。
等他来到宫中,才知道白皇殿下尚未起身,竟是误了早课,他也就心安理得站在门口小憩片刻,闭目养神虽不至于睡着,但也稍稍缓了口气。
许久,姗姗来迟的白皇殿下终于从卧房穿戴整齐出门相迎。
早课延误成午课,更难受的是二人皆是强打精神坚持,奥修特尔尚且坚持着为人师表的矜持,但白皇殿下就不一样了,脑筋转得也没有以往迅速,更丢脸的是盯着人家右近卫大人的脸看着看着就出了神,联想到先前授课中提到某些帝所施展的神迹时,即便是一向平和淡然的奥修特尔也会流露出小小的激动和向往之情,每到那时他扬起的唇角和眼眸中的神采都格外引人注目,尽管戴着那个碍眼的假面——说是老哥御赐之物不可轻易取下——但依旧神采飞扬令人动容。
正当白皇殿下开小差开到不知哪条高速公路上,门外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吼叫声。
『余已经这——么——久——没见到奥修特尔了,余今天非要亲眼见到他不可!!!』
炸毛小兽声嘶力竭的吼声听起来格外凄惨,用脚趾想都知道自己那便宜皇侄女估计是真憋不住气坏了才冒着被打屁股的巨大风险逃出内殿冲到白皇殿下这座偏殿。
白皇殿下虽说是被帝赦封为摄政王,但以他现在这吉祥物般的状态,远远未到『摄政』的程度,至少在如今大和的政事上,他没有哪怕一丁点儿话语权。
与其根基不稳被阳奉阴违哄骗着,倒不如先把自身的框架搭建起来,这些基本操作也用不着奥修特尔教他,他心如明镜早就知道该如何去做,韬光养晦了解天下大势,待等站稳了脚跟才能堂堂正正做事。
只不过,自醒来之后,他也就出过那么一次宫,还是躲在车里不曾脚踏实地体验大和风土,街边传来香味的美味小吃也如同挂在天际的月牙,亦如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右近卫大人,看得见却够不着,想吃到更是痴心妄想。
左右都没法下手,也只能讪讪收心先以『授课』名义把奥修特尔绑在身边,能让他离杏树远点也好,自家老哥这闺女显然是没见过多少漂亮男人的,奥修特尔这年纪这长相这气质把持不住也实属正常,毕竟自己这边都快沦陷了,没道理让比自己年纪小那么多还差着辈分的皇侄女坐怀不乱不是。
心里想着就不由得同情起杏树,眼见心上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他当机立断立刻起身,也顾不得正讲到一半的朝堂制度,抓起奥修特尔的手腕就往卧室里带。
随后,他拽了两下发现右近卫大人纹丝不动,还很是疑惑地望向他。
『殿下,您这是……?』
『藏起来,别让我侄女……咳,皇女看见你。』
『这是何意?』
『看不见你都这么大呼小叫了,要是真认准了你人在我这儿以后我还能有安生日子么?』白皇殿下仿佛预见到那些不怎么美好的未来,又焦躁得拽了拽奥修特尔的手腕。
『但是,朝野上下都知晓在下于您这里侍奉,瞒着公主殿下根本没有意义。』奥修特尔沉声道。
『……只要她没在我这儿亲自抓到你,以后也没道理来我这捣乱撒野,总之你先听我的赶紧藏起来。』白皇殿下语速加快。
『是……』奥修特尔表面无语,内心却一阵腹诽,公主殿下这次没抓到,难道以后就不会来抓了吗?嗯,等一下,为什么感觉有点奇怪?抓这种词用在这里似乎有点不妥。
动摇之下,再等回过神,他已经被推入了殿下的卧室。在关上卧室门的前一刻,白皇伸出食指在嘴边『嘘』道:别出声,随便你躲到哪里,只要别被公主殿下抓到就是我们赢。
好。
除了好,也说不出别的了。
奥修特尔有点想学着那小哥的样子翻个白眼,但考虑一下还是算了,毕竟这行为和右近卫大人的形象严重不符。
其实如果真的不想被发现,他有一百种方法能瞒天过海,偷溜出去也不是办不到,毕竟扮作右近出府时早就驾轻就熟,但眼下这情况还远不至于,即便倒霉也不是自己倒霉,那就更没必要积极去应付了,能让这位殿下头疼也是件好事,不然总被他用黏浊的目光盯着瞧也着实有些不爽。
卧室门紧闭后,奥修特尔四处张望着屋内陈设,还是一如既往素雅清幽,这位殿下似乎并不喜爱奢华的装饰,反而对植物之类情有独钟,不管是窗边的几朵幽兰还是屋内摆放的碧绿盆栽,那肆意舒展枝繁叶茂的景象让人心情意外放松,情绪也有所缓解,但随着屋外一阵嘈杂的响动,随后又是震天巨响似乎是什么书架屏风倒地的动静,彻底破坏了屋内祥和雅致的气氛。
真热闹啊。
光冲这一点,奥修特尔不知怎的突然有点想念起睡在自家府上也不知道起没起床的小哥,明明才分开连半天都未到,就像是这热闹非凡的动静,其实不该出现在这里,而是应该在白楼阁里他居住的地方。
再然后,他又想起那小哥低垂眉眼,喝到最后衣衫不整,半眯着迷离眼眸靠过来,然后装作不经意搭上自己身后的尾巴,再随便找个借口开始顺毛撸,摸了个爽后心满意足缩着脖子躺倒,像条上了钩的咸鱼般主动攀附过来。而每到这种时候,本着不摸白不摸,反正我都给你摸了你也要让我摸回来的心态,化身右近的奥修特尔大人都会意志坚定地把矜持抛到九霄云外,然后对着小哥的脑袋头发耳朵一通地揉,尤其是那圆润滑腻又分外敏感的小巧耳垂,不仅没有一丝兽耳的绒毛,反而软嫩得像刚结出的青涩果子,恨不得惹人咬上一口。
克制着内心痒痒,奥修特尔强迫自己收敛笑容,要是被人知道他堂堂右近卫大将在高贵的白皇殿下卧室内靠着听人家倒霉而联想到自己喜欢着的小哥笑出来,那才是真的不知道该对不起谁了。
又是一阵高亢的喧闹声,随后终于声音渐平,似乎那位吵着要见自己的皇女殿下终于离开了。奥修特尔也莫名长舒了口气,倘若当真让皇女殿下看到此刻的右近卫大将竟成了白皇殿下内殿金屋藏娇之人,他这一世清誉怕不是直接葬送,那条被右近卫府巡查多次却过门而不入的特殊街巷里,某方面的作品也只会愈演愈烈吧。
有些事,他这个右近卫府大当家的,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只不过那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与民生稳定帝都安全无碍,他也懒得斤斤计较。
爱咋地咋地吧。
他隐藏在发丝间的耳朵微动,确实听不到奇怪的声响后,便从卧房内侧往门的方向走去,只是路过书桌时,奥修特尔停了一下。
他看到了那本字帖,确切的说是自己抄给白皇殿下的字帖,那本有着自己笔迹的摹本正放在书桌的最中央,边缘处有些卷曲,似乎经常被人拿在手中观瞧把玩,奥修特尔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这算不算是撞桃花撞到树上了?躲得过皇女殿下的依恋爱慕,又能否躲得过这位殿下的……赏识?
自身在朝中地位本就不稳,于帝都这盘根错节之地束手束脚,要不是招揽了小哥和大小姐她们,连执行行动都成问题,倘若再接下这位毫无根基的殿下抛来的橄榄枝……
想也知道那群看自己不爽的朝臣会如何在后背非议,污言秽语和脏水怕是不仅要泼到自己身上,还会连累这位空降至此的假面之人吧。
总之这事,急不得。
还是再等等看吧。